解说：

　　2009年就提出改革措施，三年多来却进展缓慢。注册医师多点执业，到底能不能推行？

　　医生　龚晓明：

　　最重要的可能还是解放医生。

　　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院长　段涛：

　　医生多点执业就是未来的发展的方向和趋势。

　　解说：

　　医师多点自由执业，深圳再推改革新方案，还未正式批复就自行收回，到底什么原因？

　　广东省卫计委副主任　廖新波：

　　如果我们观念都不行，你制定政策的时候，你肯定是束手束脚，前怕狼后怕虎。

　　解说：

　　一个普遍叫好的改革，为什么困难重重？

　　《新闻1+1》今日关注：“医师多点执业”，为何叫好不叫座？

　　评论员　白岩松：

　　您好观众朋友，欢迎收看正在直播的《新闻1+1》。

　　人的一生被古人定义为生老病死这四个字，把这一生就给概括了，哪个阶段其实你都离不开的是医生。我们现在谈论，看病难、看病贵，我们做这样的一个假设，如果医生都可以多点去执业，什么意思呢？比如咱们家不在北京，北京一家大医院的医生在每周满足了他在这个医院出诊、治病、手术的情况下，还是到我们家乡的城市里面的一家医院去扮演一天的医生给看病，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大老远的跑这来找他了？这件事对患者有好处，对医生似乎也没坏处，因为他多点执业之后可以增加收入，等等很多因素。而且国家政策，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改革《决定》里，也明确允许医生多点执业。

　　但现实却是什么？几乎所有的都觉得很好，现实却是叫好不叫座，为什么呢？

　　解说：

　　稳步推动医务人员的合理流动，促进不同医疗机构之间人才的纵向和横向交流，研究、探索注册医师多点执业，这是2009年《新医改方案》中，被舆论视为亮点之一的内容。随后，当时的卫生部就迅速下发了《关于医师多点执业有关问题的通知》。

　　解说：

　　医师在两个以上医疗机构从事诊疗活动，即为多点执业。多点执业不包括医师外出会诊，多点执业分三类管理，分别为：政府指令、医疗合作、主动受聘。

　　解说：

　　《通知》下发几个月后，广东、北京、云南等地就开始进行试点。2011年7月，试点又被扩大到全国所有省份，而医生申请多点执业的门槛，也从副高级以上降为中级以上。大门打开了，医师多点执业迎接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合肥市二院内分泌科副主任医师　戴武：

　　因为是一个双向转诊的机制，这是国家也倡导的，能帮助基层医院，甚至可以做一些培训的工作，还能帮助他们提高对一些专科疾病的认识，最有利的还是老百姓。

　　北京市民：

　　方便我们挂号，就不用跑大医院去了，这样避免了大医院的拥挤，同时也充分地利用了社区的医疗资源。

　　解说：

　　被视作盘活医疗资源、激发医疗体系活力的关键，并被寄予着缓解看病难的厚望。医生的多点执业，似乎没有理由不受到欢迎，但是现实情况又是怎样呢？当日历翻到2013年，我们再看这一改革，却是实施多年仍在多地遭遇到的冷遇，甚至遇到了尴尬不前的境地。

　　上海某三甲医院心脏内科副主任医师　李剑：

　　谁都没有勇气开这个口，说我有时间，我有半天的时间，登记到那里去，说院长你觉得怎么样。

　　在三甲医院平台里，我努力写标书、发SCI(科研论文)，到最后升上专家、教授，这条路发展对我来讲也是有益的。　

　　解说：

　　有的医生缺乏动力，有的则在担心执业地点的设备条件。

　　长春某医院眼科副教授　张医生：

　　首先有一点，这家医院具备不具备，我要去诊疗、或者是手术的一些条件，比方说像我们眼科，它有没有这方面的检查、手术设备。

　　解说：

　　更多的担心，还有如何保障医疗安全。

　　山东省金乡县人民医院院长　宋昌稳：

　　一些大医院闲置的专家到下边来指导，提升下边有好处，但是专家也有三六九等，有一些下来做手术，在上边做不到手术，到下边是一种锻炼，做了手术就走了，病人出什么事儿他也不管，也带来很多问题。

　　解说：

　　同时，一些医院院长也有自己的考虑。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院长　刘玉村：

　　我觉得多点执业，如果做好了也可能双赢，但是如果要做得不好，这两头都顾不上。家里头的事没干好，外头的事也没做踏实。

　　解说：

　　改革方向让人鼓舞，但是具体实施却是困难重重。

　　湖北省武汉市某医院　医生：

　　我们现在到目前为止，没有到我们这来申报的医生。我们医院的病人很多，有一些，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他的病人多、他的手术量大，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来多点执业。

　　解说：

　　医师到底愿不愿意多点执业？研究、探索注册医师多点执业，这个2009年就已经提出的改革方案，我们还要继续做吗？

　　白岩松：

　　其实，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美的政策。但是，在现实生活当中，很多数字却非常冰冷的告诉我们，看上去很美，不一定在现实中就很美。

　　我们来看这样的一个数字，各地多点执业的情况：上海1187人申请注册，只占注册医师总人数不到2%，而且申请注册的还不一定都去；昆明，仅占该地医师注册人数的5.32%；浙江，前半年只有几十个医生注册，2013年注册人数突破了2400人，但绝大部分是医院组织的帮扶行为。

　　我们来看大家会认为的顾虑：医疗纠纷及风险方面的顾虑65.5%；担心原单位阻挠60.6%；担心晋升、职业发展会受到不利的影响45.9%等。

　　最后，我们来看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想要多点执业，它得需要谁批准呢？医师多点执业是指医师在两个以上医疗机构从事诊疗活动，不包括医师的外出会诊。卫生部明确规定，医生受聘到其他医疗机构执业，应当经过所在单位和相关卫生部门批准，并在《医师执业证书》中增加执业地点。这个问题就来了，他想要去其他的医疗机构执业，必须经过所在单位和相关卫生行政部门的批准，为什么说问题来了？我举一个例子，比如说突然出台了一个政策，全国的电视台的主持人都可以多点做节目，也就是说，我不仅在中央电视台做节目，也可以去浙江电视台做节目，也可以去江苏电视台做节目。而且国家的政策明定鼓励，我做举例，我们这可没这样。但是，这个规定有一个前提批准，我要去江苏台、或者浙江台去做节目的时候，必须是中央电视台批准，那您觉得中央电视台会批准吗？接下来一看那就是白岩松的工作量不够，我要增加他的量。而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即使中央电视台批准了，可能你心里也直打鼓，因为我的职称、医疗保险、三险等等都在这呢，我如果要是得罪了这面会怎么样？所以这就是相当大的顾虑，不过还是有一些医生愿意去做政策允许的，但依然感觉在吃螃蟹的人，我们看看这样的案例。

　　解说：

　　在今年两会前龚晓明就呼吁，希望能够进一步放开对“医生多点执业”的限制，当时她还是北京某著名三甲医院妇科的副主任医师，就在一个月前她辞职跳槽到了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

　　医生　龚晓明：

　　我看了好几家医院，可能是首要的问题就是你(医院)，允许不允许我多点执业，结果好几个医院的院长都不会轻易答应这个事情，那么唯独我觉得比较爽快答应的就是段院长。

　　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院长　段涛：

　　有这种想法，我们之间交流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只是之前的时机还有很多不成熟，现在合规了，有规范出来是允许医生多点执业，我们就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去做这件事情。

　　解说：

　　41岁的龚晓明在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念了八年，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毕业后进入北京某著名三甲医院，历任住院医师，住院总医师、主治医师，最后做到妇科副主任医师。然而在2012年，他用了近一年时间赴国外参观学习，国内外医疗的差异刺激着他的进一步思考。今年5月，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到“在看外面的世界之前，我没有意识到这样一种状态的异常，因为供需矛盾的突出，我的7元的普通门诊号被号贩子炒到1000元，我甚至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的实际价值似乎很高。但是，作为老百姓一方，却是痛苦万分，为了看我的门诊，甚至有在零下10度的大冬天，通宵排队的，这不是一种正常的状态！正常的状态是，当老百姓有医疗问题时，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就可以找到可以为他提供医疗服务的医生。”

　　龚晓明：

　　你如果有幸在协和医院培养，你的水平可能就是协和医院的水平，但是如果你不幸到一个县级医院去，那你的水平，基本就是一个县医院的水平，我希望的是什么？通过我们的培训，让更多合格的医生出来，他(医生)能够达到一个均值的水平，让多点执业成为撬开我们整个医师培训体系的一个杠杆。我觉得这个我的想法，也许比较幼稚，但是，试试看吧。

　　解说：

　　在上海第一妇婴保健院，龚晓明与院长关于多点执业的原则达成了一致，但诸多细节还需要磨合，而这应该也是其他先行者需要共同面对的。

　　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院长　段涛：

　　所以医生多点执业是未来发展的方向和趋势，我们已经有了相应的规范和规定，但是很多的细节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想好。

　　龚晓明：

　　需要很多人一起跟我来实现这样的目标才行，我一个人单打独斗可能有的时候会比较困难。

　　解说：

　　就在几天前龚晓明再此发表文章，谈他对多点执业的看法，他说“医改，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满足老百姓的就医需求，所以在医改过程中做一件事情，是否合理就应该是以这个目标作为我们的参考指标。”

　　白岩松：

　　说句实话，医改是一个大课题，不管是我们在昨天节目当中关注的是，个别医生已经开始辞去公职下海去当自由职业的这种医生，还是今天其实在国家政策允许，但是现实中有无形的墙，那就是多点执业这种一种情况。他们都不可能局部改变整个医改完成巨大推动，但是每一个这样的细节如果都往前前进的话，加起来，医改不就向前走了吗？针对这个多点执业的问题，接下来我们要连线一位权威，是协和医学院院长，中科院的院士曾益新院士，您好。

　　中国科学院士　中山大学肿瘤学院院长　曾益新：

　　你好。

　　白岩松：

　　各方面好像都感觉如果说包括国家政策也允许，我们医生的多点执业叫好，但为什么不叫座，你觉得问题真正是卡在了哪？

　　曾益新：

　　我觉得这个多点执业肯定是一个发展的方向，而且也是一个很好的制度设计。但是制度设计它有一个特点就是它需要多个制度一起来推进，单独这一点推进的话，没有其它政策支持的话，是很难推进的。比如说首先要把这个医生变成一个社会人，也就是说这个医生他必须是跟单位是相对独立的，他的医疗保险，他的养老保险是社会来承担的，必须有这样的政策。

　　白岩松：

　　不能要靠着它，还要看它脸色，还既希望于它能够给你自由？

　　曾益新：

　　对，首先要成立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人，你的社会保险、你的住房、你的养老都是社会来提供的，这个不是固定某个医院的医院人，必须离开了这个背景，你来谈多点执业，才有制度基础，所有我们既要推进，但是其它的相关的政策也要跟上去，这样的话我们多点执业就有基础了。

　　白岩松：

　　你觉得对于整个未来的医改，我们期待的方向来说，多点执业如果真的能落到现实的话，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好处和改变？

　　曾益新：

　　这个就是解放的医生这个生产力，医生是我们整个医疗队伍里面最关键的因素，我们以前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那么它的载体是人。那么医疗的载体就是医生，要把医生这样一个生产力解放出来，就得让他成为社会人，把他的积极性充分的调动起来，把他的热情、把他的智慧、把他的能力充分的发挥出来。这个多点执业是一个很好的制度设计。

　　白岩松：

　　最后一个问题曾院长您是院长，如果您是医生的话，您愿不愿意去多执业，但是您医院的话，您底下得力的医生想要去多点执业的话，您会批准吗？两问题很矛盾。

　　曾益新：

　　在目前这样一个背景下面呢，因为要考虑医院的利益，但是大的方向我们是鼓励的，应该是推动的，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说希望制度能跟上去，相应的配套制度能跟上去。

　　白岩松：

　　如果不跟上去的话，您做院长也很为难。

　　曾益新：

　　对对对。

　　白岩松：

　　我明白这个意思。

　　曾益新：

　　我现在是北京协和医院的校长。

　　白岩松：

　　好非常感谢曾院士，谢谢。

　　曾益新：

　　谢谢谢谢。

　　白岩松：

　　接下来我们要关注，其实针对这方面的情况有一些地方已经在更有勇气的向前多走几步。比如说今年七月份的时候，深圳就推出了这方面的改革，一下让大家觉得眼前一亮。过去得靠你主观的医院来批，你才能够去多点执业，但深圳这加了两字“自由”，在网上去报备一下就可以了，但是没想到，没过多少天这个向前走的决定被他们自己在压力下拿下了。

　　解说：

　　虽然从医师多点执业到医师多点自由执业只是多了两个字，但是今年七月，当深圳市将深圳市医师多点自由执业实施细则提交得广东省卫计委的消息一经媒体报道，还是引发了各方关注。

　　多点自由执业到底多出了什么？12条规定，110多字的细则，又将改变什么？深圳的改革方案最大的亮点有两个。一是在深圳注册的医师，申请多点执业，只要在深圳市卫人委的指定网站简单备案即可，无须经过医疗机构的批准，也不用报市卫人委审批，二是在市范围内，医师多点执业不受执业地点、数量的限制，如果该方案获批，深圳医生多点自由职业的新政有望在今年年底前正式实施。

　　深圳市卫人委医政处处长　廖庆伟：

　　(比如)我们原来科里有三个医生，能力差不多，可能在科里发挥作用是不一样的，中间可能有个别人可能出去(执业)反而能发挥更多的作用。

　　解说：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就在广东省卫计委批示同意试点后，深圳市方面却赶在上级正式发文前又撤回了该方案。

　　广东省卫计委副主任　廖新波：

　　我很惋惜，他们本来很有积极性，这样说吧，其实深圳多点执业是我们试点工作的延续和发展，因为在前三年的多点执业不理想，当时的卫生部就要求更加放开多点执业，大胆尝试，我们厅党组开会就让全国的试点地区深圳去做计划让他们去做。

　　解说：

　　从迈出实质性一步到只差最后一步，深圳的进一步改革又暂停了下来，是步子迈的太大，还是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原因外界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廖新波：

　　改革最关键要思维观念，观念改了我们政策才能跟着变，如果我们观念都不行，你制订政策的时候肯定是束手束脚，前怕狼后怕虎。

　　解说：

　　就在10月23日《，人民日报》针对深圳探索医生多点自由执业的实施方案被撤回，也发出了评论，《医生多点执业改革不能停歇》文中提到：“其实早在四年前，原卫生部已经允许医生多点执业，深圳的步子比较猛，医生申请多点执业只需网上备案，无须医院批准，医生的执业地点、数量无上限。任何改革都需要尝试，多点执业也不例外，如果迟迟不动，体制弊端就永远不会剔出，只有积极尝试医生才能真正流动，医疗资源才能更好盘活，医疗生产力才能更充分释放。”

　　白岩松：

　　深圳的新政为出先折，显然压力不是来自于省里，可能来自于其他的方面。接下来我们马上要连线的是广东省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副主任廖新波，廖主任你好。

　　廖新波：

　　你好。

　　白岩松：

　　有很多人认为深圳这次不得不停，可能来自于上面的压力，认为他们步子迈的有点太快了，您怎么看？

　　廖新波：

　　其实确实是他们的一种顾虑，不仅来自于其他方面的一种压力，同时也来自于下面的一种疑虑，就是担心如果自由执业放开了，就会使公立医院的原来的秩序乱了。但是我相信它会经过一段的思考之后，会在三中全会精神之后，他们会更加去执行这项的自由开放的一种政策。

　　白岩松：

　　您乐观吗？在保有一定速度的前提下。

　　廖新波：

　　我相信会乐观。因为深圳它具有一种开放改革的潜质在里面，或者基因里面，他们会根据目前的形势做出一种新的尝试。

　　白岩松：

　　廖主任有一点其实非常关键，我们注意到《丁香园》(医生医疗工作者网站)担心多点执业的时候，排第二位就是担心原单位阻挠，可是原单位不阻挠可能性不大，你这要走。您觉得要破这个关键的局，关键在哪？

　　廖新波：

　　其实这是一种过分的担忧，如果这个政策都是一致的、公平的，那么每个医院他都会从自身建设里面去强化自己，内涵建设。比如说如何从待遇留人、感情留员，或者把这个工作平台提高了一个层次，所以我说：“自由执业开放之后，医院可能就是为医生提供服务的平台，医生就是为患者提供的主体。”

　　白岩松：

　　廖主任，正好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刚才做节目前时候，我看您的一段话我非常有感慨，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提法。现在都是医院管医生，医院更大，医生似乎是弱势，但您说将来我们改革的发展方向，医院只是提供服务的平台，医生才是真正的主体，可能吗？

　　廖新波：

　　有可能。因为从美国的经验就可以告诉大家，医生是医院共用的，国家培养的医生是国家的，而不是一个单位的，所以说医生可以自由的流动，哪里适合他，他就可以到哪里。那么医院想吸引他要的医生，因此他要创造条件把他们吸引过来。

　　白岩松：

　　那廖主任从您的这个角度来说，广东省是否会进一步的去推深圳的这样的前行？

　　廖新波：

　　我相信会。因为我一直主张的是凡在本地注册经过规范化培训的医生，均可多点执业，所以这个观念可能会渐渐被人们结束，也就是我们现在全会精神里面，极力要推行的市场推动的政策。

　　白岩松：

　　好，非常感谢廖主任给我们带来的解读，我们更希望，我们以及你们所推动和期待的结果尽快的变现。你看有很多的这种改革举措，已经写在了文本当中，但是更需要在实践中更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