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网消息：

　　【采访人物】

　　金晓烨 开封市第二人民医院重症科主任

　　梁成江 兰考县公安局副局长

　　蔡志杰 开封市消防支队支队长

　　袁厉害

　　李 亮 邻居

　　栗青华 邻居

　　郭海洋 袁厉害女婿

　　吴长胜 兰考县人民政府副县长

　　冯俊杰 兰考县民政局社保股原股长

　　王永喜 开封市福利院院长

　　耿彩虹 兰考县城关镇民政所原所长

　　王振耀 北京师范大学公益研究院院长

　　【正文】

　　解说：2013年元月4日，河南省兰考县的一场火灾使得7个孩子丧生，另外一个重伤的孩子仍在医院抢救，还有10个孩子幸免于难，这18个孩子都是弃婴，一场大火再次让兰考这个人口不过80万的小县城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而兰考县第一次被公众记住是在47年前，这里诞生了中共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而今，他仍然是中国官员的楷模。

　　火灾的现场在兰考县中山北路的一处自建房里，今年47岁的袁厉害是这些孩子的收养人。

　　现在最让袁厉害担心的是正在抢救的袁小十，小十的主治医生说他至少还要在重症病房里待上五到七天。

　　记者：现在他完全还处于这种昏迷的状态吗？

　　金晓烨(开封市第二人民医院重症科主任)：现在还应该是处于一种浅昏迷到浅昏睡的状态。

　　记者：这个属于比方说是治得比较快的，还是说相对还是？

　　金晓烨：还算比较理想的，通过这不到四天的治疗，整个他的生命体征在趋于好转。

　　解说：现在袁小十的治疗由兰考县承担全部的医疗费用，并由一个专门的医疗小组负责，为了不出意外，医院还制订了多套治疗预案，除了袁小十之外，袁厉害收养的另外十名孩子被送到了开封市福利院。

　　火灾原因是事发后的第五天公布的，兰考县公安局的副局长梁成江是参与火灾事故原因调查的官员之一，他主要负责“人为纵火”的刑事调查和认定。

　　梁成江(兰考县公安局副局长)：至少从两个方面来考虑来分析这个起火的原因：一个就是是不是有人为纵火，就是刑事案件；再一个就是其它原因引起的一些失火，是事故。

　　解说：经过缜密侦查，火灾事故调查组排除了“人为纵火”的嫌疑，火灾发生前只有三个人先后从现场离开，分别是袁厉害、她雇的保姆和最后离开的袁厉害的母亲。

　　梁成江：从作案时间上，这三个人里在作案的动机上、作案的目的、还有具备不具备作案条件，通过这个工作呢，这三个人也予以排除。

　　解说：在排除了“人为纵火”嫌疑的同时，消防方面的专家开始对事故现场进行勘验，以确定火灾的起火原因。火灾之后，开封市消防支队的支队长蔡志杰一直参与火灾事故的认定。

　　记者：我看到事故鉴定结果说是孩子在玩火的时候引起的？

　　蔡志杰(开封市消防支队支队长)：对。

　　记者：这个是怎么判断的？

　　蔡志杰：因为这个在张素叶离开这个现场到程金花发现这个火情，应该是在12分钟左右，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有阴燃的可能性，没有阴燃的时间和痕迹，我们是从起火点的部位看，没有使用大功率的电器设备，也就是说排除了电器火灾的可能。

　　记者：就它一定是有明火？

　　蔡志杰：对。着火点这个部位，碳化物当中发现和提取了三个打火机的防风罩和两个打火机的弹簧。

　　解说：在现场，蔡志杰还原了火灾的路径，起火点是一楼客厅的沙发。

　　蔡志杰：这个沙发这个地方是最严重的。

　　记者：所以你们判断基本上，就是从这个沙发开始烧起来的？

　　蔡志杰：对，它整个的这个屋子里头，它有桌子、沙发，这里面也有，它整个烧燃以后，它这个蔓延，烟火辐射、蔓延，包括它向上、向东。

　　记者：我看这个地方，怎么已经还是白的，这块还特别黑？

　　蔡志杰：这个地方它是，你看，火焰大它烟反倒少。

　　解说：最终的火灾事故认定为这起火灾的起火部位位于袁厉害住宅的一楼客厅内，起火原因是其住宅内的儿童玩火所致。但是，就是这样一场意外的火灾，却引发了公众对袁厉害、当地政府乃至中国儿童福利制度的质疑。

　　记者：据袁厉害回忆，在过去二十几年里她一共收养了100多个孩子。火灾发生之后，人们开始质疑一项本该由政府来完成的工作，为什么会由一个没受过太多教育、领着社会低保的农村妇女来承担呢？而随着袁厉害作为爱心妈妈的名声越来越大，她本人也受到了不少质疑。比如到底她是不是符合收养条件？有没有能力养这些孩子？在爱心之外，她收养还有没有一些其它的考虑呢？

　　解说：中山北路的火灾现场在兰考县人民医院附近，而袁厉害收养的第一个弃婴就来自这家医院。火灾后的第三天，身体不适的袁厉害住进了这里，但是质疑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她的悲伤而停止。

　　袁厉害：这二十年来，我认为我问心无愧，你看我这个人，我跟你说我落一个好人，大观众都说我好人，我不说我好，叫人家说我好，人家说我好不好，你可以调查。

　　解说：火灾之后，人们首先开始质疑袁厉害的收养能力，为什么会有七个孩子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在火灾中丧生？

　　记者：好心我要对这些孩子好，但是无论从经济条件还是从你的各方面的能力，能不能给这个孩子提供好的生活呢？

　　袁厉害：我尽量提供好生活。

　　记者：但实际上可能是不是有时候，您也觉得其实自己养不过来这么多孩子了？

　　袁厉害：我也知道养不过来，我养不过来,我跟它合作，咱送回去。

　　记者：跟谁合作？

　　袁厉害：跟民政局，找民政局。

　　解说：袁厉害最早是从1987年左右开始收养弃婴的，2011年9月以前，收养的弃婴并不在发生火灾的自建房里，而是在医院附近，一个废弃的建筑工棚里，袁厉害把那个收养地叫做“花园”。

　　记者：那你的收入来源主要靠什么？怎么养活这些孩子呢？

　　袁厉害：我的收入来源以前，我打烧饼炸油条烧胡辣汤，后来我打油，我早起去打油，我累了喝口水，那心脏都疼，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我抚养的不容易，咋来说有些人质疑，说我把我的孩子卖人家孩子了，你说我卖孩子，你当面说，你别背地里说，背地里说净瞎说，我要是卖了，叫公安局查处、枪毙我。

　　解说：火灾之前，袁厉害在兰考县人民医院门前有个副食店，除了这块收入之外，其它的收入主要靠一些好心人的捐赠和自己在房产交易中的中介费。

　　记者：做这个中介是做什么？具体是什么？

　　袁厉害：好比你在兰考，你好比工作调走了，你兰考这个房子想卖了，再到市里面去买，你想买，我给你介绍介绍 。就跟那个介绍人一样 ，介绍介绍。

　　记者：那像你给他介绍一次的话 ，他给你多少中介费。

　　袁厉害：你也都知道，我难。我给你介绍介绍，给我有一千多的、有两千的。还给我掂点东西。不一定。

　　解说：而社会上的捐赠这一块并不稳定，也很难统计。火灾之前，袁厉害收到的最大一笔捐赠，来自一个广州的老板。

　　袁厉害：好心人帮助我，有一个企业家也帮助我。

　　记者：好心人、 企业家，像他们有时候给你资助大概能给你多少钱？

　　袁厉害：他说叫我买一套房子，他给我的钱，我都盖房子用了……十万，十万。有存款折，

　　十万。有一个天津的捐一万，有一个打工的捐的有纸(凭证)给我留的。

　　解说：应该说，袁厉害的收入状况并不稳定。所以能够给收养的弃婴提供的照料，也十分有限。既然这样，为什么袁厉害没有为孩子找一个更好的去处呢？冯俊杰是兰考县民政局社保股的原股长，从2007年做社保工作开始就一直与袁厉害打交道。

　　记者：你亲自去到她们家去看情况吗？

　　冯俊杰(兰考县民政局社保股原股长)：去了 我亲自去了。

　　记者：你在她们家看到家里是什么样的情况？

　　冯俊杰：条件当然相对于咱这个普通家庭来说，条件是环境比较差一点。

　　记者：怎么个差法？

　　冯俊杰：就是乱。东西放得乱，衣服放得乱。我感觉就是一个乱 ，脏有点脏 ，有点乱。

　　记者：就是说从屋里的生活环境，你觉得适合那些孩子生活吗？

　　冯俊杰：不适合孩子长期在那儿养育。

　　解说：2011年，一位名叫卢广的摄影师曾经拍摄过一组照片，并以“命若垃圾”为题公开发表。冯俊杰看到的真实情况比照片中呈现的状况稍好一些，但他依然认为这里不应该是收养孩子的地方。

　　记者：看了那个情况之后，你们跟袁厉害沟通了吗？

　　冯俊杰：沟通了，我说厉害姐，不能再收了。孩子不能收，我说这收的再想法给他送到福利院。厉害姐说，中 中 中。

　　记者：你是让她把全部都送到(福利院)。

　　冯俊杰：当时我跟她说了，咱们这里的孩儿咱都上了福利院吧。从我内心也是个触动，我就感觉这个难度比较大，确实需要。哎呀，确实需要，不单是……当时这个情况，比较无奈。

　　解说：这种无奈，让袁厉害收养弃婴的状况一直持续着。直到元月4号的那场大火，作为开封市惟一的儿童福利机构，开封市福利院的院长王永喜曾多次来到袁厉害的家中。因此，他对袁厉害的收养能力也有个基本判断。

　　记者：比如说从生活条件，您看到她那个生活条件觉得她有能力养那些孩子吗？

　　王永喜(开封市福利院院长)：应该没有。因为那么多孩子，况且都是残疾孩子，这些孩子甚至需要治病。针对那么多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况且袁厉害本人是，应该是难度相当大的。

　　解说：袁厉害也曾先后三次去过开封市福利院。

　　记者：看到了这个福利院的收养条件，觉得福利院的条件比家里在你那养着怎么样感觉？

　　袁厉害：我觉着跟我那个结果是一样。

　　记者：你去看了福利院的条件觉得放在福利院和自己家养是一样的。你觉得福利院条件不好吗？

　　袁厉害：我用不着它，因为啥，我喂得好。

　　解说：但是即便袁厉害愿意把她身边的孩子送到市里的福利院，送去的孩子也必须具备相关的证明材料才可以。但是袁厉害收养的孩子几乎没有这样的证明。

　　郭海洋(袁厉害女婿)：你早晨起来一开大门，这门旁边放一个小孩儿，我去找谁要收据啊！福利院就不收，它不收，没办法你只能再带回家。

　　记者：就是你们尝试去过，是吧？

　　郭海洋：尝试去过。

　　解说：如果没有这样的证明，即便开封市的福利院收下了这些弃婴，也将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以后的治疗、安置、收养都是问题，这可能是袁厉害和开封福利院共同面临的难题。

　　王永喜：一些孩子入院，必须有相关的手续必须有派出所出警证明，有这证明福利院才能接，如果没有出警证明，没有证明这个孩子是弃婴身份，我们福利院就没法接，接过之后呢我们才能到当地的派出所给孩子办理入户手续，就是说孩子有自己的合法身份了，然后对孩子进行救治或者进行安置或者上学怎么样。

　　记者：入户手续是你们这边去派出所帮孩子办？

　　王永喜：对。有弃婴证明了，派出所有弃婴证明了，我们拿着这些手续，到当地派出所就是福利院辖区的派出所，然后去入户然后给孩子办理集体户口。

　　记者：这回安置在咱们这的这10个孩子有相关的这个派出所的证明吗？

　　王永喜：这个没有，这是我们临时代养。

　　解说：在袁厉害收养弃婴的20多年里，送到开封市福利院的孩子，一共只有十来个，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媒体报道她的事迹。慢慢地，她开始被人们称作“爱心妈妈”，随着“爱心妈妈”被更多人知道，放在她门前的弃婴也越来越多。而在人们的印象中，最应该承担弃婴收养责任的当地民政部门。几乎没有什么作为，“爱心妈妈”的事 。

　　冯俊杰：媒体采访我，我感觉很尴尬。

　　记者：为什么呢，有没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大家认为这个事情收养这么多孩子的事情，是应该是由政府来做，而不是由一个能力可能不足的被大家评为“爱心妈妈”的人来做？

　　冯俊杰：确实咱对于弃婴这一块，包括弃婴包括这些孩子的养育这一块，咱政府部门做得很不够。作为我个人来讲，现在我们的工作做得很不够。

　　解说：一个袁厉害收养过上百个孩子，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那么，她为什么这样做？她有没有其它的目的,火灾之后人们又开始怀疑她的动机。

　　记者：现在就是这个事情出现了之后，大家也有很多的质疑你，比如说大家现在说你是用这些孩子去骗取低保，但实际上可能你并不符合申请低保的条件。

　　袁厉害：我骗低保，他说话坏良心。因为啥，他说话坏良心。我的小孩有户口，都能吃低保。就这样我还没吃够呢。现在死的死，拉到福利院的福利院，现在他们说我骗低保，低保本我都准备好了，交给国家不吃了。人说话要面对事实，不能说瞎话，说瞎话你要照着人家说，你要是背地里说人那坏良心 。

　　解说：对袁厉害的质疑，还指向她以收养孩子为名拢钱。也有人质疑她利用收养的孩子骗低保，并以此要挟当地的民政部门。耿彩虹，是兰考县城关镇民政所的原所长，与袁厉害很熟悉。耿彩虹也时常为袁厉害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记者：你劝过她说把这些孩子送走

　　耿彩虹(兰考县城关镇民政所原所长)：咱只能劝，她不送，你还没有法。

　　记者：你怎么劝她的？

　　耿彩虹：就是说你别再收养了，耽误孩子，赶紧送到福利院那边的生活条件又好又保证，孩子生长教育这方面都有好处。

　　记者：她除了就是说感情上觉得养这些孩子养的时间久割舍不下，还有别的原因她不愿意送吗？

　　耿彩虹：那没有发现。

　　解说：袁厉害的低保就是耿彩虹帮她办的。2009年一共办了20份，除了袁厉害，其它的低保都落在袁厉害身边的孩子们身上，其中也包括她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

　　耿彩虹：那孩子喝奶粉，我去了她那，奶瓶一桌子，那一袋奶粉几下就挖完，还喂不好，考虑到这些孩子的生活，起码得保证他这个喝奶，最低这个吃饭这些问题。

　　记者：现在她这低保一个月是给她是多少钱？

　　耿彩虹：涨了以后，一个人是87块钱。

　　记者：之前是多少？

　　耿彩虹：之前原先没有涨的时候，一个72(元)。

　　解说：低保作为国家的一种福利制度是为那些家庭人均收入低于当地最低生活保障标准的人群提供的生活补贴，虽是一种基本权利，但是申请手续和过程十分严格，前提是申请人都必须有所在地的户口，而袁厉害在申请低保时，她收养的孩子都没有户口。

　　记者：但是这个低保的钱批下来，它就有相应的规定。低保钱批下来不是用在孩子身上吗？就低保它有相关的低保的规定，给符合条件的人。但如果说其它的像您刚才说的，那反正是给她们家了，花在别人的身上，那这个等于是你拿低保的钱，等于在做一种您心里头理解的这种爱心的行为，但是它事实上是不符合这个规定的吧。

　　耿彩虹：那她的那孩子咋办呢？你说。她那小孩没有户口，是不是。

　　解说：“孩子怎么办”，耿彩虹选择了违反规定。

　　记者：有没有其它的方式去帮助或者救助他们，而不是说用这种已经明确规定了，低保发放条件、符合条件的人才能领取这样的，这种用低保的方式 。

　　耿彩虹：也可以，也可以，就是太少了。你像临时救助，批一次60块钱。

　　记者：就觉得低保批下来，它一次批下来，可能每个月有保证了？

　　耿彩虹：说明这孩子有奶粉喝。

　　解说：没有户口便不能领取低保。这是规定而就户口的办理过程。公安局副局长梁成江坦承是内部的违规操作。但是，面对几十个没有保障的孩子，经办人又能作出什么样的选择？记者：帮她办理这些户口的民警，看到她这个情况有没有跟袁厉害说，你不符合上户口的条件，我不能给你上户口？

　　梁成江：肯定要跟她谈这些东西，因为按照规定，比方收养或者是给弃婴上户口是有一定的手续和相关的材料要求的。

　　记者：袁厉害是完全没有这些手续是吗？

　　梁成江：起码说她手续不全。

　　记者：你比方一些民政部门的收养证明，跟她谈了，知道她不符合者这些条件，但是还是给她上了？

　　梁成江：也考虑到她这种实际困难。

　　记者：但是违反了户籍管理的规定，有爱心就可以违规吗？

　　梁成江：不是说光是道歉的问题，就是我们诚恳地接受调查，接受处理。

　　解说：兰考县的具体办事机构遇到袁厉害收养弃婴问题的时候，它们似乎都会面临作为便会违规，不作为便是失职的境地。与质疑袁厉害的声音相反，邻居对袁厉害的评价很好，她人很开朗、善良，是个好人。

　　李亮(邻居)：我的感觉啊，有啥说啥，确实对她孩子确实相当不错，这是有啥说啥，确实对孩子也好，孩子有的时候经常搂着她的胳膊，妈前妈后地叫，这个也都是经常看到。

　　栗青华(邻居)：对孩子是好。

　　记者：怎么个好法？

　　栗青华：她带着孩子去买东西 ，买吃的呀，领着去洗澡 ，这都见过，平时对孩子很好也差不多。

　　袁厉害邻居：我对这个事有点……我心疼她。

　　记者：心疼。

　　袁厉害邻居：太可怜了，袁厉害太善良了。

　　解说：火灾之后，袁厉害的女婿郭海洋对于社会上对袁厉害的质疑也愤愤不平。

　　郭海洋(袁厉害女婿)：你不要总想着别人一做好事，你站在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上，永远去质疑别人 ，你做好事是不是有其它啥动机，我就纳闷这些人你的目的何在？你自己都不做好事，你去质疑别人，你政府根本要不就是不作为，要么就是对当地这个小孩、被遗弃的小孩，你做得不到位。

　　解说：伴随着对袁厉害的质疑还有一种声音，也在批评当地政府的不作为，特别是当传出当地民政部门将袁厉害的收养行为定义为“非法收养”之后，人们在问同一个问题：本应由政府承担的责任，为什么落在了一个农村妇女的身上？

　　记者：火灾发生的第一天，民政的有关的领导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对于袁厉害的这个收养，说她是“非法收养”，您认同他的这个表述吗？

　　吴长胜(兰考县人民政府副县长)：这个也可能他对这个法律抠的太，按照法律条文抠那么(严格)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句话，我也不清楚。

　　记者：您觉得袁厉害的这个收养是“非法收养”吗？

　　吴长胜：这个，我认为袁厉害是她不完全具备条件的收养，不完全具备条件。

　　记者：我们怎么理解？

　　吴长胜：就是她有收养条件，但是她收养的太多了。

　　解说：在公众和媒体的质疑声中，兰考县对于袁厉害收养行为的态度也在改变，由开始的“非法收养”转变为“私自收养”。最后，兰考县以公开的方式承认这是当地在没有儿童福利院的情况下对袁厉害收养行为的一种默许。

　　记者：从非法到私自收养再到默许，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措词上的这种变化？

　　吴长胜：这个非法、私自，那只是对她收养的一个定义，但是她已经形成事实收养了，所以说我们不能看到孩子的时候，所以说我们只能默许。

　　记者：为什么只能默许？

　　吴长胜：因为现在咱送咱也送不走，这个民政他们没有户口，咱没有给她一些其它的救助，所以咱只能是违反一些原则，给她默许、默许她收养了，给她办了一些东西，民政上当时很无奈的。

　　记者：这种无奈是来自于什么？

　　吴长胜：如果我们给她办一些手续，我们是违反，按照法律规定，我们是违反法律规定的，如果不给她办这些东西，我们也不能看着孩子饿着冻着，所以说我们也很纠结。

　　解说：20多年来，袁厉害收养的100多个弃婴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疾，从开始的一两个到后来越来越多，袁厉害慢慢以“爱心妈妈”出了名。此后，有人直接把婴儿丢到她家门口，就连110的警察也会把捡拾的弃婴送到她家，而在原兰考县民政局社保股的冯俊杰看来，兰考没有儿童福利院是问题的关键。

　　记者：这么多年来，在兰考县一直没有福利院是为什么呢？原因你知道吗？

　　冯俊杰：以前我都不太清楚以前，现在这个项目已经得到民政部的审批了。

　　记者：是在这个事件之后批的是吧？

　　冯俊杰：在这个事发生之前，当时俺还很高兴地议论这个事儿，中间就隔了没几天发生了这个事儿，本来福利中心批下来了，好事，经过一个大喜大悲的过程。

　　解说：在火灾之后的质疑声中，很多人都在问：一个县建一处儿童福利院到底有多难？

　　记者：为什么长期在县里都没有这样的这种福利机构呢？

　　吴长胜：国家要求县级建福利院的时间太晚，这是一个，再一个就是建福利院。它是一种项目，它不批用地指标，这个就拿不到地，拿不到地，就无从谈建这个儿童福利院。

　　解说：据民政部公布的数据，目前在全国2856个县级行政区划单位中，只有66家县级儿童福利机构。也有人在问，如果一个县不能承担起本应承担的弃婴收养责任，那么能不能让袁厉害得到政策内可操作的帮助呢？

　　记者：袁厉害有没有来你们这儿，比方说反映过她自己的经济条件、经济能力，没法带这么多孩子？

　　冯俊杰：反映过，她反映过生活上有困难。

　　记者：她是哪方面的困难？

　　冯俊杰：概括来说就是缺吃少穿，缺吃少穿这方面，俺对这方面对她进行了资助。

　　记者：那她每次来提出的时候你们都？

　　冯俊杰：尽力解决。

　　解说：但是，这种帮助对收养了几十个弃婴的袁厉害来说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反过来，袁厉害的收养行为对冯俊杰来说也是一个难题，劝说袁厉害送走孩子，面对的是袁厉害的不舍，而留下来袁厉害实在是没有能力抚养几十个孩子，每每面对媒体的采访，冯俊杰都十分无奈。

　　冯俊杰：都是媒体们宣扬她的善举，但是作为咱这个政府部门，咱知道这种情况存在，能持续下去是因为啥原因，作为咱中间人也很无奈，咱没有法再去鼓励这种行为了。

　　记者：一种无奈、多方困境，袁厉害、政府部门、儿童福利机构都必须面对制度缺失后一个共同的难题。一场大火 7个生命，让我们看到了这群被收养孩子他们生存条件的艰难，而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也看到了更多规则与爱心之间的纠结。有人说，如果袁厉害不收养这些孩子的话，那么他们的生命可能早就终结，可是随着她收养孩子越来越多，她确实也已经没有能力为这些孩子提供一个健康良好的生活和成长的环境，而对于兰考县民政部门来说，他们没有强行带走这些孩子的权利，而他们表示也不忍心看到孩子与妈妈之间的分离，可是如果他们不带走，不管这些孩子的话，他们的失职又会被问责，那么这种爱心与规则之间的博弈出口到底在哪里呢？

　　解说：火灾之后，除去伤亡的8个孩子之外还有10个被送到了开封市福利院，这里的条件比袁厉害家好，转过来的孩子也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这场意外的大火之后，袁厉害已经有了放弃收养弃婴的念头。

　　记者：你还会收养孩子吗？

　　袁厉害：你看现在我说我不收养了，他抱我孩子，我还是不当家，还想心软不管没法。

　　解说：兰考县的副县长吴长胜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要在2013年迅速将属于兰考的儿童福利院建设完成并尽快投入使用，与此同时围绕儿童福利院的现实问题也在慢慢显现。

　　吴长胜：下一步就是如果这个法律健全了，下一步我们的儿童福利院，这个机构是什么性质？人员的配备怎么配备？怎么管理？人员怎么培训？这都需要国家法律来定下来。

　　记者：就是批了项目、给了钱，但是其实自己还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去建设这个？

　　吴长胜：对，所以我们只有现在在建设的同时，我们再磨合这一套东西，怎么进行这个人员的招聘，怎么对人员进行管理，人员的编制怎么办，人员的工资怎么办。

　　解说：但是这些问题在北京师范大学公益研究院院长王振耀看来并不简单。作为曾经的民政部官员，他十分担心兰考县儿童福利院的匆匆上马，会很快陷入一个新的制度陷阱。

　　王振耀(北京师范大学公益研究院院长)：以兰考县为例，现在是袁厉害在收，那如果兰考县民政局，造了很好的儿童福利院，它能放开口子来收弃婴吗？

　　记者：您说的这个说放开口子收，放开口子是怎么讲？

　　王振耀：放开口子那就是说，我不解决老百姓他们有家庭中的残疾孩子问题，只说让民政局民政系统承担起这个责任，就是目前现在的这个格局，你民政系统支持大家，全社会都来压，就是你民政局的责任，你得放开口子收。我相信收不了几年，民政系统的儿童福利机构就会垮掉。民政系统一年要自然地增长，三两万或者三五万个残疾孤儿，就是残疾孩子弃婴，一年要收这么多，那结果会是什么一年得增加三五万张床位，它是在增加，按照1比1.5专业化的人员来照料，那这一系列的这种机构，这样一种增长模式，我觉得的哪一个国家也不会来这样做。为什么会出现民间机构在那里，民政局也睁只眼闭只眼，然后偷偷摸摸地去支持。

　　解说：对政府来讲承担是责任，如何承担则关系到儿童福利的未来。一场火灾之后，凸显的中国儿童福利问题，并非一个兰考县所能承受之痛，但是这种由国家统包统揽的方式并不是这个问题的出路。

　　王振耀：应该很好地在孩子们遇难这么多，出事这么多的情况下，我们仅仅是划为地方官员的责任和牵扯到这个案件人的责任。我觉得会把我们的注意力弄偏会给我们一种畸形的满足感，我们又把孩子们这种照料，这种各种各样的投入和各种更好的制度安排忘掉了一边，我们该调整思维方式了。

　　记者：最应该先从哪儿开始调整？

　　王振耀：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快速立法。

　　记者：几年前其实我也听到有专家作出这样的呼吁，但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有呢？

　　王振耀：因为我认为主要是思维方式出问题了，我们这一代人或者我们国家很多像我这样年龄的人，穷惯了长期贫困，只是想到幸福就是填饱肚子，照料孩子就让他们有饭吃，从来没有想到孩子们的养育照料是一个福利制度，是相当一部分是政府应该承担的责任，是一个专业，是需要大量的投入，所以我觉得现在孩子们遇难了这么多了，我们该转型了。

　　解说：而这种转型是要以科学的制度框架为基础的，更让王振耀担心的是火灾事故之后，整个社会的盲目追责会导致像袁厉害这样的家庭式收养方式的消失。

　　记者：在这次事件之后，大家更多反思的这种制度本身的问题，具体的是什么方面？

　　王振耀：儿童方面应该有一种普惠性的制度安排，一是政府的支持是所有的儿童；第二步就是所有的残疾孩子，给特殊的津贴和照料，就是让养孩子的成本降下来，让养孩子的成本由政府负担相当大一部分，让家庭成本降下来。所以在有些国家就会出现如果是生了残疾孩子可能夫妻两个人就不工作了就领政府的津贴了，因为从更大的成本来算，因为这是政府，它那个政府是很聪明的政府，它知道这合算。

　　解说：王振耀说，一个纽约市的儿童福利工作人员就超过了1万人，这几乎是全中国相关人员的总数。现在我国的儿童福利体系还十分落后，同时除了国家层面的儿童福利机构之外，像袁厉害这样的民间福利机构也应得到政策和资金上的支持。

　　记者：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政府应该是把儿童福利整个这件事更强有力地管起来，而并不是说把每一个孩子真正由政府来养起来？

　　王振耀：你说的太对了，应该把这个事情有一个宏观的制度安排纳入到财政预算，建立很好的行政体系、投资大量的会在我们各个五年计划中来检查到社区到底怎么样，有各种各样的设施，然后这是要管的是政府的责任，是我们整个民族和国家的责任。然后至于孩子的养育，尽量地应该鼓励家庭，鼓励像袁厉害这样有爱心人士的人让他们来养，并且他们养也要规定，你不能养太多。

　　解说：元月8日，兰考火灾原因公布，兰考县的六名官员被停职检查。元月11号，云南昭通发生山体滑坡，元月15日，北京大雾流感成为公众的关注热点，一系列的热点事件之后，兰考火灾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线。

　　记者：每一次类似的悲剧发生之后，我们都会看到一些机构被问责，一些人员被停职或者免职，我们也会开始讨论制度与法律法规方面的建设与完善，可是类似这样的事情还在发生着，我们期望通过这次事故能够真正推动，与儿童福利相关的制度与法律法规的建设，向前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可是这一切都是需要过程的。那么在现有的条件下，我们能做的，该做的是否真正地做到位了呢？